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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姜宿再来时，常铮已经醒了，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，嘴里念叨着些什么，有士兵拿了纸笔坐在他身边。
魏顾正在制作麻沸散，看到他了，让他随意找个地方坐坐，姜宿于是坐到了常铮和那个士兵身边，听他们说话。
士兵站起来行礼，姜宿示意他坐下继续忙。
坐的近了才听到常铮嘴里在念叨什么，他在说和他一队的，昨天牺牲的那些兄弟们的事。
说他们家里有几口人，说谁和谁是亲兄弟，说谁和谁抢一个姑娘，说谁和谁拜了把子，说谁和谁面上看着不对付，上了战场却帮对方挡刀。
到最后，他说起了昨天那些士兵们的死。
“巫夜不该死的，他还年轻，才十六岁，个头还不到我肩膀……刘万元死了，我护着巫夜受了伤……我叫他走，他不走，把我绑在马上自己跟着跑……胡人追来了，天杀的胡人……巫夜把他们引开了，我失去了意识……他常说他家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等着他，两人从小就定下婚约，等打完了仗就可以休假回去……他爹娘就他一个儿子……”
他双眼通红，说到最后已经哽咽不成语，只粗粗的喘着气，嘴里狠狠地念着:“杀！杀了胡人！杀了匈奴！杀敌！杀敌啊！！！”
姜宿和记录的士兵连忙按住他，免得他因为情绪激动扯到伤口，魏顾赶过来给他灌了一口药，人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姜宿指着士兵手里的册子问道，他才来兵营也没多久，又忙着练兵打仗，并不了解这些。
士兵把册子关上，封面几个大字——英魂录。
这是记录林家军所有死去的战士的册子，像这样的册子，林家在京城的府邸里有整整两个屋子那么多。林子宿是小哥，被家里千娇百宠着，林家自然没人把这些说与他听。
士兵记录完就该回去修订了，姜宿坐在常铮旁边，低头看这个喊着“杀敌”的青年，他看起来很年轻，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，比他口里的巫夜大不了多少。
他全身上下都是伤，刀伤，箭伤，在这具尚且还算稚嫩的身躯上堆出傲人的功绩来，这当是英雄的勋章。
姜宿突然转头问魏顾，“他们的尸骨会埋在哪里？”
魏顾已经配完了药，闻言起身净了手，在抹布上擦干，“你想去看看？”
埋尸体的地方魏顾实在太熟悉了，他是军医，一打起仗来，几乎每天都有剩了半口气的人送进来，然后尸体运出去，起先他心里满怀仇恨，被这种场面刺激着，差点心里崩溃。
后来死的人多了，他竟然看淡了。
出了军营，往大凉城的西边走，那边有一大片的荒地，因为太偏了，寻常人根本不会往这边走，死去将士的尸体大多都埋在这里。
姜宿看了半天，坟包挺多，但没有死去的人多。
魏顾解释道:“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能挖个坟埋了，打起仗来死的人太多，尸体摆久了会臭，还容易生出怪病，没时间一个人一个人的埋，大多数都是挖个大坑，一群人摆好了，就一起埋了，然后立一个坟包，要是有时间，再搞个木板当墓碑，上面刻上死去的人的名字，就算是个坟了。”
姜宿站在那里，只觉得脚下这片土地，前所未有的悲壮起来。
这些人，生的平凡，死的悄然。
生前挤大通铺，死了，还得和别人挤坟墓。
真惨，姜宿突然想笑，于是他就笑了。
人固有一死，或重于泰山，或轻于鸿毛。
这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出生和死去，在历史的长河中并不会溅起一丁半点的水花，扑通一声，悄无声息的沉进了河底。
但历史正是由这些小人物堆砌而成，无数个小人物组成了无数个朝代，国家，历史不曾记载他们的人生，历史由他们推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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